李雪健何以“封神”?

  沈嘉熠

  与其说是李雪健找到了演员这个职业,不如说是演员这个职业找到了他。

  童年李雪健就已经是演出行家了。山东农村老家,李雪健和一群小同伴着迷于《西游记》。读和说不外瘾,就演。千变万化的孙悟空自然非李雪健莫属。舞动一根小木棍,说一声“变”,随后木棍藏起来,从后腰里抽出一根筷子,再说一声“变”,筷子插进腰间,从耳朵后面取出半根洋火……孙悟空种种型号的金箍棒就全有了。演出在李雪健身上有了玄妙的相遇,他也在演出中找到了自己。

  不完善的细节指向“形似”

  一样平常说来,演员塑造人物往往试图通过形似而到达神似,这里的要害不在“形”,而在于“神”。《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以下简称《封神》)中用了许多素人演员,他们通过半年的训练营被铸造得很靠近角色。某种意义上,这些素人演员可以说是被雕琢出人物该有的气质。但当李雪健饰演的西伯侯泛起的时刻,所有的光泽都集中在他身上。险些是非虚构演出,他演出的逾越之处到底在那里?

  当姬昌一进场,第一个镜头是特写——他掌心的麦穗,一双劳动惯了的手搓了搓麦粒,姬昌轻轻吹走麦皮。镜头拉开,西伯侯站在麦田里,忧心忡忡地看着今年欠收的麦子。历史上纪录姬昌是一个少时介入农牧、体贴国民、礼贤下士的仁君贤王。大商朝位列三公的西伯侯在李雪健的演绎下,除应有的王者心胸之外,增添了“少时介入农牧”的色彩。

  这是李雪健常用的创作方式,他塑造人物喜欢设计“小毛边儿”,强调“人物的不完善才会令角色有一股内在的气力”,这种气力恰恰赋予了纸(剧本)面上角色以生命的能量和鲜活的人性,“纸本设色”,有真实、自然的行为和反映。在《搭错车》里,李雪健饰演一个收破烂儿的哑巴孙力,一进场,他歪戴着工人帽,脖子吊挂着军用挎包,一副略有些滑头的底层工人形象。当听说同事要给他先容工具时,他斜着肩、歪着头,满不在乎地要求同事把当天的废品帐先结掉,还多要了一支烟。这些小细节虽然和孙力这小我私人物悲情善良的整体基调不算契合,但很生动地显示角色因艰难的生计而形成的小算计和小赖皮。李雪健曾和饰演他养女的演员殷桃说:“这个角色心怀大慈悲,但他首先是小我私人,是人就会有小偏差。我希望自己演出来的首先是一个活人。”这些“小毛边儿”正是辅助人物立起来的法宝,让观众信托这个社会底层艰难生计但心存大爱大善的形象。

  一个乐成的人物塑造,除了鲜活的人性,还要有角色的类型和个性的问题。

  封神演义中的姬昌是封疆大吏,有与生俱来的统治者的风范,这是器械南北四伯侯都具备的。但影片西伯侯姬昌和子民一起在麦田的戏正是李雪健为这小我私人物设计的“小毛边儿”,是与人物所处阶级形成反差的细节,而这样的细节又凸显西伯侯区别于其他几位伯侯的勤政、护农的特点。

  好的演出,人物形状动作应有清晰的逻辑线索,它不仅要有相符人物的大动作,更要有小动作、小细节,这需要演员内在有坚定的信心感,确立清晰的“心象”,才气引发角色的生命感。

  精准的演出体现人物神韵

  中国艺术精神讲求“神韵”,艺术的传神在于创作者向创作工具不停地深入,掌握神似高于形似的准确。若何显示人物的神韵?最好的演出就是“准”。

  一样平常情形下,通过化妆造型和肢体模拟甚至体验生涯等到达“形似”,有了清晰的动作和细节设计,人物能活起来,观众能以为“像”,但还纷歧定“准”。稀奇是虚构角色,没有现实范本,要让观众感受演出得“像”,就更要演员精准的显示,才气到达“神似”。

  作为演员,李雪健的形状并不出众,这反而给他饰演人物有了许多可塑空间。他准备角色除了设计细节,更主要的是推测人物的心里天下,人物为什么要这么做,其泉源在那里,人物所处的详细环境等;显示角色的时刻,再提炼典型,他稀奇注重用眼神和手势,一场戏他要酝酿许多种方案,力图“多用生涯中常见的,少用舞台、银幕上常见的”。人物活起来又恰如其分,角色才气有顽强的生命力。

  《封神》中西伯侯在奔赴朝歌的路上恰遇雷震子的降临,这段戏台词和行动都不庞大,李雪健处置得很精练但很有气力。西伯侯姬昌脱下自己的斗篷包裹住这个长相奇异的婴儿,他的眼神中吐露出对小生命的慈悲和温柔;当杨戬和哪吒想争取襁褓中的雷震子时,西伯侯又端坐岩石上,眼神中显露王者的不容置疑,坚定地珍爱着怀中的小生命。这短短的两分钟是西伯侯姬昌的第二次进场,李雪健就是用精练而精准的眼神与姿态转达人物的慈悲和坚贞的气韵。同场饰演杨戬的年轻演员此沙在《封神》纪录片里也稀奇提到:拍这场戏时,李雪健进入角色状态后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此沙看到了李雪健的一个眼神,“就瞬间汗毛直立,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艺术家的气场”。

演员感慨:“到北京演出像是回家”

11月10日至12日,俄罗斯圣彼得堡马斯特卡雅剧院“镇院大戏”《静静的顿河》将登上首都剧场的舞台,带领观众在8小时原汁原味的俄语演绎中,感受这部由诺贝尔文学奖巨著改编而成的戏剧史诗的魅力。

  无论李雪健在作品中戏份若干,哪怕是一个反映镜头,他始终在人物的状态。《落难地球2》中,李雪健饰演的周喆直有一个不到一分钟的坐着拍手的反映镜头,他眼神、微神色连系手势、姿态显示了六、七种情绪,科幻片里的国家向导人心胸非凡、情绪庞大而有深度。

  《封神》中西伯侯狱中的重场戏,与纣王僵持,得知误食了自己宗子伯邑考做成的肉饼,意外地先故作镇静,轻视地让纣王也尝尝,突然怒睁双目、直视镜头、嘶喊着拼尽全力扑向纣王,后扑倒在地,吐逆痛哭不止。这一小段又只有不到两分钟,台词不多,动作调剂也不庞大,但人物发作出的生命能量极强,让观众隔着银幕也感受到人物扑面而来、令人窒息的悲痛。

  李雪健因鼻咽病痛问题而影响发音,声音低落,吐字也不够清晰。不仅是《封神》,在之前许多作品中都被观众/网友质疑过:“岂非就不能给李雪健先生找个配音吗?“这次《封神》,西伯侯的台词又被网友议论。这是不是会影响到演出呢?

  然而,演出自己是一个整体,优异的台词是演出难以支解的部门,台词的重音、停留、用气,和演员自身对人物这一刻的情绪设计息息相关,演出是当下的、瞬间的、一气呵成的,哪怕后期再一字一句地模拟,终究是割裂的。李雪健异常领会他的“小毛边儿”,但却善于和适当地运用他低落而喑哑的声音,与整个演出完善无缺。固然,在导演乌尔善那里,哪怕台词有显著的瑕疵,同为艺术创作者,导演选择尊重演员。

  事实证实,只管台词略不够清晰,但观众也许已逐渐接受这个情形,就像接受其他演员的外在特征一样,对浏览演出没有过多的影响。许多通俗观众在笔者采访时都示意:最先一两句话可能以为有些新鲜,但厥后看进去了,被李雪健的演出感动,反而忽略了发声的问题。

  角色的魅力也许是演员鲜明的形体和语言,但究其基本在于熏染力。若是一个演员塑造的角色让观众信托,被熏染,被折服,那么演员的身体、长相、发音都可以被忽略。

  “似与不似”之间的自由境界

  齐白石曾言:艺术之妙在于似与不似之间,不似为欺世,太似为媚俗;这应该是创作的最高境界。一个艺术家,在创作中有一个比自己更大的器械,那么创作就会变得宽阔、自由;许多演员在创作时,“自己”可能是谁人最大的器械,居高临下地审阅着角色,他的创作反而变小了。

  李雪健的演出到达下意识的自由境界,看似绝不刻意,没有技巧,却举重若轻,自然吐露,观众被毫无防止地深深包裹。

  演员演种种角色,体验生涯是需要的。但阶段性对某一类人物做有意识的考察,只能在生涯和人物之下的模拟,也许能做到形神兼具,更无法到达“似与不似”的自由。

  在李雪健这里,演出不在高高庙堂,而是扎实质朴地来到地面,几十年如一日,随时随地地对生涯敏锐的体察,对周围人无功利心的明晰,对人们配合的精神逆境的融会。

  史铁生曾在文章里提到过一件小事:李雪健成名以后的一天黄昏,他骑自行车快快当当去幼儿园接孩子。迎面遇见个老街坊,街坊老哥喊:“嘿,哥们儿哪儿去?”李雪健随意应了一声,没有停下车。老街坊在背后咕哝了一句:“怎么着,哥们儿,牛啦?”李雪健一听,连忙调头回来做一番注释。他说人家把你当哥们儿,不能伤了人家的心,自己若是不注释一下,会意里别扭。

  正是这种真诚才有真正的能量,他的每一个动作、神色纷歧定完全地在现实中找到,但情境相似,情绪相似,除了细部的真实,更有整体的震撼,让观众感动、回味、思索,甚至引领观众去到更远的偏向。

  当一个艺术家和他的作品有且只有一种配合想去的地方,而且不倦地孜孜以求的时刻,想不“封神”也难,作为有福的观众,我们只有敬仰和激赏。

  (作者为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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